1、原文 阳曰旦,琼州士人也。
2、偶自他郡归,泛舟于海,遭飓风,舟将覆;忽 飘一虚舟来,急跃登之。
3、回视,则同舟尽没。
【资料图】
4、风愈狂,瞑然任其所吹。
5、亡 何,风定。
6、开眸,忽见岛屿,舍字连亘。
7、把棹近岸,直抵村门。
8、村中寂然, 行坐良久,鸡大无声。
9、见一门北向,松竹掩蔼。
10、时已初冬,墙内不知何花, 蓓蕾满树,心爱悦之,逡巡遂入。
11、遥闻琴声,步少停。
12、有婢自内出,年约十四五,飘洒艳丽。
13、睹阳,返身遽入。
14、俄闻琴声歇,一少年出,讶问客所自来。
15、 阳具告之。
16、转诘邦族,阳又告之。
17、少年喜日:“我姻亲也。
18、”遂揖请人院。
19、 院中精舍华好,又闻琴声。
20、既入舍,则一少妇危坐,朱弦方调,年可十八九,风采焕映。
21、见客人,推琴欲逝。
22、少年止之曰:“勿遁,此正卿家 瓜葛。
23、”因代溯所由,少妇日:“是吾侄也。
24、”因问其“祖母尚健否?父 母年几何矣?”阳曰。
25、“父母四十余,都各无恙;惟祖母六旬,得疾沉痼, 一步履须人耳。
26、侄实不省姑系何房,望祈明告,以便归述。
27、”少妇曰,“道 途辽阔,音问梗塞久矣。
28、归时但告而父,‘十姑问讯矣。
29、,渠自知之。
30、” 阳问:“姑丈何族?”少年曰:“海屿姓晏。
31、此名神仙岛,离琼三千里,仆流寓亦不久也。
32、”十娘趋入,使婢以酒食钠客,鲜蔬香美,亦不知其何名。
33、 饭已,引与瞻眺,见园中桃杏含苞,颇以为怪。
34、晏曰:“此处夏无大暑,冬 无大寒,花无断时。
35、”阳喜曰:“此乃仙乡。
36、归告父母,可以移家作邻。
37、” 晏但微笑。
38、 还斋炳烛,见琴横案上,请一聆其雅操。
39、晏乃抚弦捻柱。
40、十娘自内 出,晏曰:“来,来!卿为若佳鼓之。
41、”十娘即坐,问侄:“愿何闻?”阳 曰:“侄素不读《琴操》,实无所愿。
42、”十娘曰:“但随意命题,皆可 成调。
43、”阳笑曰:“海风引舟,亦可作一调否?”十娘曰:“可。
44、”即按弦 挑动,若有旧谱,意调崩腾;静会之,如身仍在舟中,为飓风之所摆簸。
45、 阳惊叹欲绝,问:“可学否?”十娘授琴,试使勾拨,曰:“可教也。
46、 欲何学?”曰:“适所奏‘飓风操’,不知可得几日学?请先录其曲,吟诵 之。
47、”十娘曰:“此无文字,我以意谱之耳。
48、”乃别取一琴,作勾剔之势, 使阳效之,阳习至更余,音节粗合,夫妻始别去。
49、阳目注心媛,对烛自 鼓;久之,顿得妙悟,不觉起舞。
50、举首,忽见婢立灯下,惊曰:“卿固 犹未去耶?”婢笑曰:“十姑命待安寝,掩户移檠耳。
51、”审顾之,秋水 澄澄,意志媚绝。
52、阳心动,微挑之;婢俯首含笑。
53、阳益惑之,遽起挽颈。
54、 婢曰:“勿尔!夜已四漏,主人将起,彼此有心,来宵未晚。
55、”方押抱间, 闻晏唤“粉蝶”。
56、婢作色曰:“殆矣!”急奔而去。
57、阳潜往听之。
58、但闻晏曰:“我固谓婢子尘缘未灭,汝必欲收录之。
59、今如何矣,宜鞭三百!”十娘曰:“此心一萌,不可给使,不如为吾侄遣之。
60、”阳甚惭惧,返斋灭烛自寝, 天明,有童子来恃盥休,不复见粉蝶矣。
61、心惴惴恐见谴逐。
62、俄晏与十姑并出, 似无所介于怀,便考所业。
63、阳为一鼓。
64、十娘曰:“虽未入神,已得 什九,肄熟可以臻妙。
65、”阳复求别传。
66、晏教以“天女滴降”之曲,指法 拗折,习之三日,始能成曲。
67、晏曰:“梗概已尽,此后但须熟耳。
68、娴此两曲, 琴中无硬调矣。
69、” 阳颇忆家,告十娘曰:“蔷居此,蒙姑抚养甚乐;顾家中悬念。
70、离家三 千里,何日可能还也!”十娘曰:“此即不难。
71、故舟尚在,当助一帆风。
72、子 无家室,我已遣粉蝶矣。
73、”乃赠以琴,又授以药曰:“归医祖母,不惟却病,亦可延年。
74、”遂送至海岸,俾登舟。
75、阳觅揖,十娘曰:“无须此物。
76、” 因解裙作帆,为之萦系。
77、阳虑迷途,十娘曰:“勿忧,但听帆漾耳。
78、”系已,下舟。
79、阳凄然,方欲拜谢别,而南风竟起,离岸已远矣。
80、视舟中粮粮已具 然止足供一日之餐,心怨其吝。
81、腹馁不敢多食,惟恐遽尽,但吠胡饼一枚, 觉表里甘芳。
82、余六七枚,珍而存之,即亦不复饥矣。
83、俄见夕阳欲下,方 悔来时未索膏烛。
84、瞬息,遥见人烟;细审,则琼州也。
85、喜极。
86、旋已近岸,解 裙裹饼而归。
87、 人门,举家惊喜,盖离家已十六年矣,始知其遇仙。
88、视祖母老病益惫; 出药投之,沉病立除。
89、共怪问之,因述所见。
90、祖母泫然曰:“是汝姑也。
91、” 初,老夫人有少女,名十娘,生有仙姿。
92、许字晏氏。
93、婿十六岁,入山不返。
94、 十娘待至二十余,忽无疾自殂,葬已三十余年,闻旦言,共疑其未死。
95、出其 裙,则犹在家所素着也。
96、饼分啖之,一枚终日不饥,而精神倍生,老夫人命 发冢验视,则空棺存焉。
97、 旦初聘吴氏女未娶,旦数年不还,遂他适。
98、共信十娘言,以俟粉蝶之至; 既而年余无音,始议他图。
99、临邑钱秀才,有女名荷生,艳名远播。
100、年十 六,未嫁而三丧其婿。
101、遂媒定之,涓吉成礼。
102、既入门,光艳绝代。
103、旦视之, 则粉蝶也。
104、惊问囊事,女茫乎不知。
105、盖被逐时,即降生之辰也。
106、每为之鼓“天女谪降”之操,辄支颐凝想,若有所会。
107、 2、翻译 阳曰旦,是琼州的文士。
108、有一次,他偶然从外地回家,乘船在海上行驶,遭遇飓风。
109、船眼看就要被浪打翻,忽然飘来一条空船,他急忙跳上去,回头一看,同船的人都被淹没了。
110、风越来越狂,他闭着眼任风吹船行驶。
111、 过了一会儿,风停了,阳曰旦睁开眼,忽见一个岛屿,房舍成片。
112、他划着船靠近岸边,直到村口。
113、村中寂静无声,阳曰旦走一会坐一会,很长时间,连鸡狗的叫声都听不到。
114、阳曰旦看见一个朝北的大门,松竹掩映。
115、这时已是初冬,墙内不知是什么花,满树蓓蕾。
116、他心中很喜欢这种花,就慢慢地走进去。
117、远远地听见弹琴声,就稍稍停下步子。
118、这时一个婢女从里边出来,大约十四五岁,长得十分艳丽,看见阳曰旦,反身又进了屋。
119、接着,听到琴声歇止,一个少年走出来,惊讶的问阳曰旦从什么地方来。
120、阳曰旦详细地告诉了他。
121、又问阳曰旦的家事,阳曰旦又告诉了他,少年高兴地说:“我们是姻亲啊!”接着就客气地请阳曰旦进院子里来。
122、 院中房舍华丽,又传来琴声。
123、走进房中,见一个少妇端坐着,正在调琴弦,年龄大约在十八九岁,光采照人。
124、少妇看见客人进来,推开琴想避开,少年止住她说:“不用走,这个人是你家亲戚。
125、”就替阳曰旦说了根由。
126、少妇说:“原来是我侄子。
127、”问阳曰旦:“祖母还健在吗?父母多大岁数了?”阳曰旦说:“父母四十多岁,都很安好。
128、只是祖母年已六旬,得了重病,久治不愈,连走路都要人扶。
129、侄儿实在不知道姑姑是哪一房的?请明白告诉我,以便回去告诉家人。
130、”少妇说:“路途遥远,和你家早就断了音信了。
131、你回去只要告诉你父亲十姑问候他,他自然就知道了。
132、”阳曰旦问:“姑丈是哪族?”少年说:“海屿姓晏。
133、这岛叫神仙岛,离琼州三千里路,我流寓这里时间也不长。
134、”十娘进去,让婢女备办了酒食招待客人。
135、新鲜的菜肴香美可口,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。
136、吃完饭,晏生带着阳曰旦四处游览。
137、阳曰旦见园中桃花、杏花含苞待放,非常奇怪。
138、晏生说:“这里夏天无酷暑,冬天无大寒,四季花开不断。
139、”阳曰旦高兴地说:“真是仙乡啊!回去告诉父母,搬家来和你们作邻居。
140、”晏生只是微笑。
141、 回到书斋,点起蜡烛,见琴横放在桌案上,阳曰旦请求聆听一下晏生演奏的琴曲。
142、晏生就抚琴调弦,这时十娘从里面出来,晏生说:“来,来!你为你的侄子弹一曲吧。
143、”十娘坐下,问侄子:“愿意听什么曲子!”阳曰旦说:“侄儿从来没读过《琴操》,实在说不出愿听什么曲子。
144、”十娘说:“只要随意出个题目,都可以弹出曲调。
145、”阳曰旦笑着说:“海风引舟,也可以作一支曲子吗?”十娘说:“可以。
146、”于是拨弦弹奏起来。
147、像早有曲谱,意调激昂,奔腾入耳。
148、阳曰旦静静地领会,好像自身仍在船上,被飓风吹得随波颠荡。
149、阳曰旦惊叹至极,说:“我可以学学吗?”十娘把琴给他,让他试着勾拨琴弦,说:“可以教你。
150、想学什么曲调?”阳曰旦说:“刚才弹奏的‘飓风操’,不知道几天能学会?请先把曲写下来。
151、我读熟它。
152、”十娘说:“这个曲子没有文字,我是按自己的意想谱曲的。
153、”就另拿了一张琴,作勾剔的动作,让阳曰旦照着做。
154、阳曰旦练习到起更后。
155、音节大略能合得上,晏生夫妻二人才告辞离去。
156、阳曰旦专心一意,对着蜡烛自己弹奏,时间一长,就领悟到了其中的奥妙,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。
157、一抬头,忽见一个婢女站在灯下,阳曰旦吃惊地说:“你还没有走啊?”婢女笑着说:“十姑命我等你睡下后,关好门把灯移开。
158、”阳曰旦仔细看婢女,见她眼睛明亮,姿态媚人,怦然心动。
159、微微地挑逗她,婢女只是低头笑。
160、阳曰旦更加迷了,猛地站起来搂住她的脖子,婢女急说:“不要这样!夜已经四更了,主人要起来了。
161、如果我们有意,明天晚上也不晚。
162、”正在戏弄拥抱时,听到晏生呼唤:“粉蝶!”婢女变了脸色说:“坏了!”急忙跑出去了。
163、阳曰旦偷偷地跟过去听着,只听晏生说:“我本来就说这个婢女尘缘未灭,你一定要把她收下来,现在怎么样?应该打她三百鞭子!”十娘说:“这丫头有了这种心思,不能再使唤了,不如干脆给我侄子算了。
164、”阳曰旦听了既惭愧又害怕,回到书斋灭了灯睡下了。
165、天亮后,有个童子来侍候他盥洗,没有再看见粉蝶。
166、阳曰旦心中惴惴不安,恐怕受到谴责被赶走。
167、不多会,晏生与十姑一块出来,好像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,就考他的琴技。
168、阳曰旦弹了一曲,十娘说:“虽然还没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,但已经学到十之八九了。
169、练熟了就可以达到神妙的地步。
170、”阳曰旦又请求教别的曲子。
171、晏生教了他“天女谪降”之曲。
172、这支曲子指法很难,阳曰旦练习了三天,仅能成调。
173、晏生说:“已经学了个大概,以后只须熟就行了。
174、只要练熟这两首曲子,就再没难弹的曲调了。
175、” 阳曰旦很想家,告诉十娘说:“我住在这里,承蒙姑姑抚养。
176、十分快乐,只是担心家中人悬念。
177、这里离家三千里。
178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里!”十娘说:“这并不难,你原来坐的船还在,我助你一帆风。
179、侄子没有成家,我已让粉蝶先去了。
180、”又赠送他一张琴,并给他些药说:“回去给祖母医病。
181、这药不但能治好病,还可以延年益寿。
182、”说完就把阳曰旦送到海岸,让他上船。
183、阳曰旦找船浆,十娘说:“不需要这东西。
184、”说完,解下裙子当作船帆,系到船上。
185、阳曰旦担心会迷路,十娘说:“不要担忧,只管听凭风帆飘荡。
186、”系好了帆,阳曰旦上了船,心情凄然,正想拜谢告别,忽然刮起南风,离岸边已经很远了。
187、阳曰旦见船上已经准备了干粮,但是只够吃一天的。
188、心中埋怨十娘吝啬。
189、肚子饿了,又不敢多吃,怕一下子吃光,只吃了一块胡饼,觉得胡饼里外又甜又香。
190、剩下的六七块,阳曰旦珍重地保存起来,也不觉得肚饿了。
191、夕阳要下山了。
192、阳曰旦正后悔来时没有要灯烛,转瞬间,远远看见有人烟。
193、仔细一看,原来是琼州。
194、阳曰旦高兴极了,一会儿就到了岸边。
195、他解下裙子,裹好胡饼,就回家了。
196、 进了门,全家人十分惊奇,原来阳曰旦离家已经十六年了。
197、这时阳曰旦才知道他遇到了神仙。
198、看到祖母病重,阳曰旦便拿出药让祖母吃了,多年的重病立刻好了。
199、家里人都奇怪地问他,阳曰旦就把见到的事情都讲了。
200、祖母伤心地说:“那是你姑姑啊。
201、”当年,老夫人有个小女儿,名叫十娘,生来就有仙姿,许配给晏家。
202、女婿十六岁时,进山没有回来,十娘等到二十多岁,忽然没病死了,埋葬了已经三十多年了。
203、听了阳曰旦的话,大家都怀疑十娘没死。
204、阳曰旦拿出裙子,正是十娘当年在家里穿的那条。
205、阳曰旦又把胡饼分给家人吃,只吃一块,一天都不饿,而且精神倍增。
206、老夫人命人打开十娘的棺墓验视,原来只是一具空棺材。
207、 阳曰旦起初聘了吴家女儿,因为他出去几年没有回来,吴家女儿就嫁了别人。
208、大家都相信十娘的话,等着粉蝶到来。
209、过了一年多也没有音信,才商议另外娶亲。
210、临邑的钱秀才,有个女儿叫荷生,远近都知道她长得漂亮,年已十六岁。
211、还没嫁人,就死了三个未成亲的女婿。
212、阳家就托媒人和钱家订了亲,选好日子成亲拜堂。
213、娶到家后,果然非常艳丽漂亮。
214、阳曰旦仔细一看,原来是粉蝶!惊奇地问她过去的事,钱女茫然不知。
215、原来粉蝶被赶走的日子。
216、正是钱女降生的时辰。
217、阳曰旦每次为她弹奏《天女谪降》,钱女总是手支下巴凝思,好像有所心领神会。
218、 3、作者简介 蒲松龄(1640~1715),又名柳泉居士,聊斋先生,字留仙,一字剑臣,别号柳泉居士,世称聊斋先生,山东淄川(今淄博)人。
219、早岁即有文名,深为施闰章、王士禛所重。
220、屡应省试,皆落第,年七十一岁始成贡生。
221、除中年一度作幕于宝应,居乡以塾师终老。
222、家境贫困,接触底层人民生活。
223、能诗文,善作俚曲。
224、曾以数十年时间,写成短篇小说集《聊斋志异》,并不断修改增补。
225、其书运用唐传奇小说文体,通过谈狐说鬼方式,对当时的社会、政治多所批判。
226、著有《聊斋文集》、《聊斋诗集》、《聊斋俚曲》及关于农业、医药等通俗读物多种。
227、还有文集13卷400多篇,诗集8卷900多篇,词1卷100多阕,以及俚曲14种、戏3部、杂著5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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